【劉強】一個人的文學史 ——評鮑鵬山《中國人的心求包養心得靈:三千年明智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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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文學史——評鮑鵬山《中國人的心靈:三千年明智與感情》

作者:劉強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發布,原載《名作欣賞》2022年第8期

 

大師好!很高興參加鮑鵬山傳授《中國人的心靈》新書互聯網研討會。起首要感謝北京的徐治道師長教師發心和費心組織這么一個別開生面的網絡研討,要否則以我包養網比較的懶惰和對鮑鵬山傳授的熟習水平,我還紛歧定能集中時間和精神,好好讀他的這么一部年夜著。

 

我讀書有個弊病——喜歡鉤沉索隱,深文周納。所以,接到鮑鵬山兄的《中國人的心靈——三千年明智與感情》(商務印書館2018)后,我便了解這是一次“重裝上陣”。我立刻通過微信向鮑鵬山表現祝賀,他隨即回復:“這不是新作,是舊作再版,出書是06年了。”我回復:“我有一本《中國文學史品讀》。”他答:“就是那本。”我說:“我了解。這次出的年夜氣多了!”

 

這里順便也要感謝商務印書館鮑靜靜總編,以及本書的幕后推手——我很是尊重的賀圣遂師長教師,賀老師本來是復旦年夜學出書社的社長,最後就是這本書的出品人和“催生婆”。現在賀老師掌管商務印書館上海分社,再度將此書以《中國人的心靈》的名字出書,信任這樣的一種出書上的戰略能夠使這部書贏得更多的讀者。

 

這本書畢竟“年夜氣”在哪呢?我想起首就在書名上。“中國人的心靈”,先就讓我想到林語堂的英文名著《吾國吾平易近》(中譯本作《中國人》)。林氏戲稱:“我包養情婦的長處是對外國人講中國文明,而對中國人講外國文明。”該書向外國人講“中國故事”,觸及文明、政治、歷史、習俗、性情等側包養一個月面,此中當然也包含“心包養故事靈”。此番鮑鵬山以“中國人的心靈”出之,又是“向中國人講本身的故事”,姿態更為從容,方式上更偏于內省,給人的觀感,天然要比12年前的《中國文學史品讀》年夜氣得多,對于讀者的吸引力天然分歧。

 

這還不算,此書的副標題也年夜有來頭。假如我沒猜錯,靈感當來自英國女作家簡·奧斯汀的小說名著——《明智與感情》(1995年李安又將此書改編導演,搬上銀幕)。奧斯汀寫的是婚姻家庭中的“明智與感情”,而鮑鵬山似乎野心更年夜,他想通過對中國文學經典的解讀,穿越歷史與現實,為中國人的“三千年明智與感情”樹碑立傳!讀這部書,你會覺得鮑鵬山涉獵之廣,用功之勤,格式之年夜,氣魄之雄。假如說《風流往》是為“三千年歷史與人物”立此存照,那么這部《中國人的心靈》,則是為“三千年文學與作品”“傳神寫照”!

 

鮑鵬山在《后記》中說:“其實,出書時我就想叫這個名字的,但想到賀圣遂老師叫我寫的是文學史,就還是把它叫作文學史了。” 所以,這部書不僅是鮑鵬山“一個人的文學史”,還是他“一個人的心靈史”(按:我曾寫過一篇書評,題為《一個人的》,也是對鮑鵬山《新說水滸》的一個觀感和判斷)。因為是鮑鵬山一個人的文學史和心靈史,這部書就顯得個性鮮明,與眾分歧,甚至挺拔獨行,天馬行空。單是看目錄,就給人一種搖曳多姿、滿紙生噴鼻之感。不過,這些目錄的標題都是虛的,仿佛在讓讀者“猜謎”,標題是謎面,謎底可否昭然若揭,全看讀者文學史的知識能否夠用。

 

好比,“一個平易近族的情懷”是說《詩經》,“面向風雨的歌者”是指屈原,“稱心恩怨”顯然是說《水滸傳》,“中國悲劇”當然是指《紅樓夢》;明明是寫司馬遷,他偏要說“聽那歷史的哭聲”;明明是說《金瓶梅》,他卻拈出“愛與逝世”;……每個“謎面”與“謎底”紛歧定嚴絲合縫,但又都能若合符節,讓人會心一笑。這樣的寫法,是鮑鵬山一貫的套路,用文學性的語言來編織學術性體悟,用詩意化的字眼來宣泄生涯化的感情;一句話,鮑鵬山所所以鮑鵬山,就是因為貳心中一向有讀者。

 

說實話,我本來不愿意把這本書當作文學史。我覺得,這本書更像是《風流往》的姊妹篇。《風流往》是一部“思惟史”和“思惟家”邊上的文明隨筆,而這一部則是對“文學史”和“文學家”(包含作品)的個性化隨筆。可是,剛才鮑鵬山傳授已經對“專業的文學史”和“非專業的文學史”做了說明。也就是說,在寫作之初,他是依照寫包養dcard一部文學史的思緒開始包養網站任務的。可是,長期構成的對文學以及對學術的懂得,又讓他對此產生一種強烈的反彈——他并不愿意為文學專台灣包養業的讀者寫這么一部書,他更愿意給非專業的讀者寫一部更風趣味的“歷史上的文學”。盡管這樣的定位使他的寫作與文學史的操縱原則漸行漸遠,但卻最終使他又一次地堅持了本身的文學觀或許說價值觀。我以為,這就是一種非常跳脫、很是巨大的抱負。這是鮑鵬山的年夜氣地點。因為貳心中有“年夜眾”,所以他筆下有“年夜氣”。

 

當然,書名也好,目錄也罷,還只是外觀上的“年夜氣”。細里看,這部書的結構和內容也是“年夜氣”的。“年夜氣”必與“匠氣”不侔。換言之,這部書不像是一部凡是意義的“文學史”——而妙就妙在“不像”。普通文學史,無論若何總要“作客觀狀”的,體年夜慮周,八面玲瓏,發言遣論,老氣橫秋,仿佛這文學史只是寫給專家看的,做教科書的;可鮑鵬山不sd包養,他偏要“作主觀狀”——我就寫出我看到的、我想到的、我悟道的,至于別人怎么看,你問別人往!

 

好比包養sd,寫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他用的題目作為謎面便很難猜——“人為什么墮落”?乍一看有點小題年夜做,或許過度闡釋,甚至讀到最后,一句“吳敬梓好意硬”,還讓人以為不是書中人墮落,而是寫書人吳敬梓墮落!不過仔細看他對吳敬梓的剖析,諸如“吳敬梓優長在語言、細節,缺點在不會講故事”,“三番五次地硬牽著讀者的鼻子走,逼讀者轉彎抹角,這都是由于他本身太不受拘束、太沒約束的緣故”,以致于“這樣太不受拘束地寫一處丟一處,拐一處撇一處,甚至使他草菅人命起來:寫一個人,要丟開他而又丟不開,放在手邊敘述起來又嫌礙手礙腳時,他便讓他逝世。讓他這樣弄逝世的人,在一部《儒林外史》中,有數十個之多,有時甚至直接讓人絕戶:那嚴監生一家,轉眼之間,逝世了三個人,丟下一個小寡婦哀哀無告。”

 

讀到這里,你不得不承認“這吳敬梓好意硬”,又不得不承認,“這鮑鵬山好年夜膽”!好好一部書,本可以用“現代敘事學”做做“視角轉移”“空間結構”之類學術剖析的,偏偏被鮑鵬山的一句“好意硬”給解構了!

 

好在鮑鵬山有時候也能自我解嘲:“這當然是我個人的很意氣的意見,很不適合講文學史,會貽誤讀者,但‘意見’者,‘臆見’也,一己之見、一孔之見、一時之見也,況且我也不是在宣布科研結論,又不是在做教材,請大師允許我偶爾胡說一通罷。”

 

王國維《人間詞話》有言:“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顏色。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以此反觀近百年以來的文學史寫作,無不走客觀化視角、教材式寫作、團隊化經營路線,或可謂之“無我之史”,即“以史觀史,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史”。鮑鵬山的文學史品讀,卻時時處處都有一個“我”字,也都有一個“心”字。這部《中國人的心靈》,是“有我之史”,是鮑鵬山“以我觀史,故史皆著我之顏色”。讀著這樣的文學解讀,讀者經常會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并是以獲得一種難得的閱讀愉悅。

 

當然,有一得必有一掉。因為主觀顏色的濃厚,鮑鵬山的敘述視角反倒顯得單一了。也就是說,他專心中的一桿秤(價值觀)來稱量這些作品的輕重和成色,而無論其歷史及個人的局限,因此顯得缺少“清楚之同情”;從某種水平上說,這也是一種“專斷的敘述”。讀者若要獲得更感性的判斷,還必須跳出鮑鵬山充滿感情包養網VIP和情緒的敘述套路,多方比較,轉益多師,方可見效。歸正我個人是被鮑鵬山“勝利俘虜”的讀者,為了表白本身還有些獨立思慮,我必須要掙脫他給我的“明智與感情”的束縛——我信任鮑鵬山之所所以鮑鵬山包養心得,也是不斷在掙脫後人給他的束縛包養女人才得以達成的。這一點,我們應該心照不宣。

 

第三個年夜氣,即是其搖曳多姿的文筆和無處不在的懷疑批評精力。讀鮑鵬山的書,你清楚能感觸感染到他的孟子般的“縱橫捭闔”與《水滸》般的“稱心恩怨”,還有魯迅文章的“攻其一點,不及其余”。不過,鮑鵬山的懷疑和批評,基礎上還是包養妹樹立在學理和價值判斷基礎上的,因此即便是偶爾有點旁逸斜出、擦槍走火的情況,只需讀者仔細辨別,同道理解,也還是能夠讀出其良苦專心。

 

鮑鵬山除了批評現代的專制主義體制,還經常批評當代的學術研討,並且于后者批評尤甚。假如說孟子是“辟楊墨”,鮑鵬山則是“辟學術”。他對《西游記》主題研討的批評就非常到位。好比有人把孫悟空做階級剖析,說他是勞動國民,或許新興市平易近,或許是當時封建當權派的反對派,是中小田主的化身,鮑鵬山對此一類所謂“研討”,一概斥之為“烏煙瘴氣”。

 

鮑鵬山對豬八戒和孫悟空的解讀,也不是基于階級性,而是基于人道和藝術性。所以他才說:

 

“我們在豬八戒身上看到的,恰是我們本身熟習而又不敢示眾的,現在由這夯貨白癡表現出來,好像我們本身暴曬本身的隱私,卻由于借了別人的名頭,當然很是愜意。正如我們在孫悟空身上看到的,是我們自豪的夢想一樣;我們在豬八戒身上看到包養網ppt的,恰是我們自大的現實。山公是精力的,感性的;八戒是肉體的,理性的。山公代表我們的精力的超出,八戒則代表著我們的肉體的貪嗔。”

 

這樣的解讀,切中肯綮又妙趣橫生,讀來愉快淋漓!類似的例子在書中俯拾皆是,這里就不再多舉例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懷疑和批評其實是最不難掌握欠好、整理不住的。鮑鵬山的這部書也有劍走偏鋒,以致不克不及自洽的情況。好比他批評孟子的邏輯欠亨,用的卻是“事實判斷”。須知邏輯本來就是一種思維的推導過程,重在思維的樂趣,并不需求事實來證明。反過來,事實即便出現了“反例”,也并不就能顛覆邏輯上的自洽。鮑鵬山說孟子“蠻橫”,其實他卻是深受孟子的影響。

 

好比在談到《憶秦娥》這首詞的作者問題時,鮑鵬山說:“我明天就這么不講理一回,和學者們的‘學術規范’開一回打趣。他們把藝術講成僵尸,講成俗氣膚淺的政治經濟學包養違法與夫似通實欠亨的考據學,把作家講成只會簡單條件反射的低級生物,他們把這稱之為嚴肅、科學、符合規范的‘學術’。可我覺得這即使是‘學術’,也已沒有了文學。過分的‘學術化’是藝術與心靈的終結。”

 

他批評孟子:“他的文章師心自用,是一個純肆意氣的人,所以他的文包養感情章意氣風發。他嫉惡如仇,品德感極強,所以他對他看不慣的人與事動輒惡言相加,拔刀相向。”這段評價也很像是鮑鵬山的“夫子自道”。

 

作為一個文壇和學界的“獨行俠”,鮑鵬山一貫以學術或學術界的“邊緣人”甚至“踢館者”自居,因為秉持這樣一種姿態,他一方面對“鉆故紙堆”“為稻粱謀”的學術生產冷眼旁觀,冷嘲熱諷,惱怒怒罵,皆成文章。另一方面,卻也敏感地了解學術價值不是罵一罵就消散殆盡的,所以暗裡里又經常包養網推薦如饑似渴地讀書,包養網單次當然包含讀學術書,以求“良知知彼,百戰不殆”。

 

這就是鮑鵬山的文章表現出某種“牴觸”和“吊詭”。他似乎不太信任學術研討確有包養網dcard“撥云見日”和抵達“真知灼見”的能夠,好比他就敢這樣說:“是的,我可以略微武斷一點說,有關《詩包養網評價經》的現包養網dcard有‘學術結果’,年夜多數是出于推斷和猜測。”他經常把“文學”和“學術”截然對立,就若有人總把“愛情”和“婚姻”截然對立一樣。好比鮑鵬山在解讀《詩經》時這么說:

 

純潔的愛情是沒有佈景的,真正的文學欣賞也能夠恰是沒有學術的。……正如一個人對他所尋求的絕世才子出身佈景的過分關包養俱樂部注會讓我們懷疑他的真正專心一樣,過分學術化的文學研討,也讓我們懷疑他能否有“愛”文學的才能,甚至能否真的愛文學,還是僅僅因為這種“學術研討”能給他帶來世俗的好處。

 

這種對學術的消極判斷恕我不敢茍同。假如把文明比作一棵年夜樹,那文學就是花朵和果實,而學術就是根脈和樹干。文學鑒賞假如是戀愛甚至是“艷遇”,那么學術研討則是婚姻甚至是“家族”。文學鑒賞可以見仁見智,師心自用,重在“美的愉悅”,需求有一“審好心識”;學術研討則需求沿波討源,追根問底,重在“真的探尋”,需求有一“問題意識”。二者并行不悖,不克不及一視同仁。

 

包養軟體換句話說,“文學史”本來就不是包養犯法嗎文學,而是“關于文學的歷史”,不成能過分表現對文學的審美和感悟。反過來,“對文學作品的欣賞假如寫得好,倒有能夠成為文學。正如一個學者不克不及有“知識的狂妄”一樣,我們也不克不及因為本身文學的鑒賞才能強,就產生一種“文學的狂妄”。

 

我以為,批評學院派的弊病無可厚非,但不克不及將學術的價值做打包式處理,一概否認。依照現代的經典系統,本來就有“經史子集”四部之分,此中“集部”也就是文學,雖然四居其一,但畢竟是處于最包養甜心包養網站低的一個位格。文學當然為年夜眾喜聞樂見,但明天的讀者,也有包養條件需要多讀讀經、史、子三部中的學術書。

 

包養dcard

對學術的否認,能夠會帶來一個流弊,就是讓年輕的讀者以為學術毫無價值,以致于他們只能讀集部的文學作品。明包養感情天的中小學教導不恰是存在著這樣的弊病嗎?並且,包養網推薦做學問的人紛歧定就審美才能差,只是選擇分歧罷了。一個人可以選擇做金圣嘆,也可以選擇做顧炎武。我想,顧炎武紛歧定會瞧不起金圣嘆,但反過來,金圣嘆更沒有來由看不起顧炎武。

 

最后我還想說,讀鮑鵬山的這本書我很感動。他一向很勤奮,很盡力,我也一向把他當作兄長和榜樣。我向他學習的處所要遠遠sd包養多于批評的處所。謝謝大師!

 

(根據2018年11月19日研討會上的發言錄音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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